【校友访谈】从知青到严谨治学的汉语大家——访宜春学院优秀校友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徐时仪

发布时间:2018-01-08

40年前,中国的教育领域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变革,停止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多少未能圆大学梦的学子挤着“末班车”去赶考。40年后的今天,来自宜春师专(现为宜春学院)的20多位恢复高考后的首届校友从世界各地聚集母校,举行纪念“高考四十周年宜春学院77级中文专业校友文化交流座谈会”,并为在校的学弟学妹们送上励志大餐。这些40年前曾在母校获得珍贵学习机会的校友,如今都成为学业有成,事业有功的优秀人才,有的成为地方党委政府领导,有的成为商界精英,有的成为颇有建树的学者……。借此机遇,记者采访到他们中的一位中国古典文献学和汉语史方面的大师——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导徐时仪先生。



拿9.2工分的知青跨进大学殿堂

见到徐时仪教授是在宜春学院的会客室,现年64岁的徐教授谈吐稳重睿智,体现出国家级汉语大师的风范。与记者的开场白,他没有大谈自己为国家古典文献学和汉语史作出的贡献,而是怀着深深的留恋回忆起了来到江西插队当知青的那段难忘岁月。

16岁初中毕业那年,徐教授就在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大潮中,来到宜春的一个小山村插队落户。一个生活在大上海尚未完全成年的大男孩,刚来到农村什么农活也不会做。乡亲们很爱怜他,手把手地教他耕地、除草等一系列基本农活。当时的最高工分是10分,8年后,他成了干庄稼活的好把式,能拿到9.2分,还多次获得县和公社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优秀奖。

“在插队落户的8年中,乡亲们给予我的关爱终生难忘。我最感动的是有一次生病了,乡亲们看到我病情严重,用独轮小车推着我走了10多里的路去医院,得到了及时治疗。”徐教授说,在农村当知青整整8年,要说不想离开也是假的。他曾想过回城,想过去上工农兵大学,但都因为太多的原因而未能实现。有时,他也幻想,希望能有招工的机会,

苍天不负有心人。随着1977年恢复高考的喜讯传来,点燃了他人生新希望。在备战高考期间,他在忙完农活后就争分夺秒地复习。“我最感激的是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为了支持我参加高考,隔三差五就把抄录下来的一份份模拟试卷、一张张数据卡片从上海寄来。父亲每周一封长信鼓励我,那句‘凡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教诲成了我的座右铭。当时为了买到一本辞海,父亲通宵排队,买到就立即寄来。”说起40年前的那场人生拼搏,徐教授心潮难平。

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徐教授在全县三千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考入了宜春师专中文系,成为第一轮录取的六人之一。他从一名赚工分的知青跨进了令人羡慕的大学殿堂。

饿肚子借路灯勤奋努力学业优

谈及自己的求学之路,徐教授深有感触地告诉记者,良好的家风奠定了治学严谨的习惯,生命中最崇敬的人是父亲。记得刚略懂人事,父母就经常教育他要敬惜字纸,要有敬畏心,要学好,要做好人,这些教导是蕴涵在平白朴实中的深奥哲理。

“父亲是一个生命力相当旺盛的男子汉。他三岁失去母爱,在继母和异母弟的挤压下顽强地活到了新中国的诞生。他没读什么书,但写得一手好字,凭着他的才干和毅力,他自学成才,由一个药店学徒成为一名药剂师,创立了自己的一份事业。文革中他受牵连而惨遭批斗却顽强地生活下去,终于迎来了拨乱反正。在坎坷中,他把自己对人生的挚爱奉献给了整个社会、家庭和我们每一个子女。”这是徐教授1997年在父亲去世后写的一篇怀念文章中的片段。

提到父亲对他的恩情,徐教授感慨万千。“当我在江西插队感到前程渺茫,无所聊赖时,是父亲每周一封长达千字的信温暖着我的心,八年中,父亲写了数百封信,数十万字,每一个字都倾注着他对我的挚爱。”他说这些家书倾注着父亲对儿子的舐犊深情。

 “进入师专后,当时中文专业只有一个班,全班40多名学生,年龄和学习基础都参差不齐。我们中有才十几岁的应届毕业生,有三十好几的老三届高中、初中毕业生。我小学毕业后就遇到‘文革’,三年初中没得到系统学习的机会。自己感到与别人的差距,便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连吃饭也惦着学习,甚至排队等也在看着书。有许多时候看书误了学校的吃饭时间,等到去食堂时关了门,这顿饭也就干脆不吃了。学校规定晚上10点熄灯,我经常是在熄灯后站在路灯下学英语、背英语单词。”徐教授对当年刻苦求学的往事记忆犹新。

说到在师专学习的三年,徐教授还告诉记者,不仅有父亲的教诲,还有学校的老师为他奠定知识基础起了关键作用。特别要感谢的是何一凡老师,经常课后给他辅导,答疑解惑,巩固汉语知识。对这位恩师,徐教授感悟到:在何老师的精心指导下,他的基础学得扎实,可以说是他后来走向学术研究的启蒙老师。所以,他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三十余载耕耘成为语言大师

翻开徐教授学术研究生涯历程资料,可谓硕果累累。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博导;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负责人;中国古典文献学博士点负责人;古籍研究所副所长;华东师范大学和浙江大学兼职研究员;中国训诂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上海辞书学会副会长;编纂多部中国古典文献学和汉语史著作;荣获多项高校科研优秀成果奖、发表论文200多篇……。

这次来母校,他在母校举办的第63期校友讲坛上,与前来参加讲坛的学弟学妹们分享了从小学到中学、大学、研究生四次读书阶段的特殊经历,用切身的感受谈及了求知道路的甘苦。

据了解,徐教授走向教研之路,与《汉语大词典》有着不解之缘。那是1980年,适逢《汉语大词典》编纂处招聘编纂人员,在师专即将毕业的徐教授应聘得到录用。五年后,他又考入上海师范大学首届古典文献学专业研究生班,1987年留在学校古籍研究所任教。涉足学术研究领域后,徐教授在前辈学者的言传身教下,埋头苦干,力求文史哲兼通。他在学术研究上崇尚的核心是一个“实”字,深知真学问都是以实学实证研究作为基础的。

“我在学术上的研究起步于古白话俗语词的考释,1981年曾与家父一起负责收录提供《汉语大词典》中有关《朱子语类》的一万多条书证,撰有《宋儒语录词语汇释》和《<朱子语类》初稿。”徐教授认为,在古典文献学方面的研究主要建立在两个基点上,一是古白话文献中俗语词的考释,一是辞书文献的考证研究。这些文献蕴含着形成并持久地影响着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之根。

多年的学术研究,徐教授在探讨汉语古今文白发展演变趋势及其机制中形成了初步设想。他以佛经音义与朱子语录作为论文选题,经过对大量的古籍文献慎密考证,撰成《慧琳和他的一切经音义》、《玄应音义研究》、《玄应和慧琳一切经音义研究》和《佛经音义研究通论》《朱子语录词汇研究》等专著,还校注了《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朱子语录》等古代典籍。

徐教授还从汉语史研究的薄弱环节汉语词汇史入手,以高度的责任心,探讨白话文取代文言文,辨析现代汉语的词语的演变,著有《近代汉语词汇学》和《古白话词汇研究论稿》《语言文字》《汉语白话发展史》《汉语白话史》,在揭示文白演变的内在规律和不同阶层雅俗文化相融合的价值取向等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又在考察汉语语文辞书的发展演变基础上撰成《汉语语文辞书发展史》。

“人总是由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求知也总是由懵然无知到茅塞顿开,由渐悟到顿悟,由勤思苦学而豁然开朗。我从1981年参加编纂《汉语大词典》至今孜孜矻矻于古白话文献和词汇研究已有三十多年,在汉语词汇浩繁的多元异质现象面前,既深感这一领域大有作为,也常深感学无止境,时不我待,尚有许多空白未能填补。”已经卓有成效的徐教授仍然对自己的事业抱着意犹未尽的拼搏精神。

如今,已过花甲之年的徐教授仍在学术研究的路上不歇息。同时,还在指导培养后续人才上倾注心血。从教三十多年来,他指导的学生已有9位的论文被评为上海市研究生优秀学位论文,1位的论文获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提名。

徐教授深感研究型的大学不只是教师做学问,更重要的是要授人以渔,引导学生做出象牙塔尖上的真学问。正是因为徐教授严谨的治学精神,才能在汉语这块富矿中挖掘出越来越多的宝藏,成为一代语言大家。

勉励校友奋进袒露“成功秘笈”

在与徐教授交谈中,他还透露出了对时间的感叹。他说自己马上要到退休年龄,但还有好多事要做。“我自1981年与《汉语大词典》结缘以来,就有意于追溯探求我们所说母语每个词的来龙去脉。《汉语大词典》以‘今兼收,源流并重’为编纂原则,第二版的编纂工作已于2012年启动,而对该书的修订也是我近期要做的工作。我也在进一步开拓古白话文献和词汇的研究,争取早日完成《朱子语类词语汇释》和《古白话词汇研究通论》的撰写。研究朱熹的讲学语录是我从1980年就在做的工作,直到现在还在做词语研究。如果我这一代没做完,还有第二代、第三代去继续做。希望我们的汉语像英语一样在全世界广泛传播和应用。”

当记者问及徐教授如何看待当今学术界出现的功利现象时,他不假思索地告诉记者,人要有敬畏心,人在做天在看,要敬畏学术,只有做到有敬畏心,才能尊重学术,更加刻苦的钻研学术。人之气大体本清,故异于禽兽;亦有浊者,则去禽兽不远矣。在治学和为人上,清者不畏崎岖山路,不断攀登,做出扎扎实实的真学问,活出生命的精彩和人生的价值;浊者却毫无敬畏学术之心,不择手段蝇营狗苟,混学位混职称,更有甚者以剪贴拼凑为“学术”,混淆视听,败坏学风,人所不齿。天道酬勤,做虚事、重功利的不是学者,对利用关系和不正常手段达到目的更是视为人渣而人的浊气太多会玷污学术,为赢利做的学问如泡沫,是暂时的,有的书刚出版就被送去了造纸厂。李白、杜甫的诗词流传千古,说明好的精品会传世。玷污学术的东西终究会被淘汰。

在校友讲坛上,徐教授还借此机会对母校的学弟学妹们深情的寄语:“大学生需保持如年少时期的好奇心,让‘兴趣’这位最好的老师指导自己前行。同时,还需要有钻研精神,自己要有新想法,做学问要追本溯源,还需要有恒心。学品和人品相通,待人以诚,学习上能走的更顺利。埋头苦干做研究,从第一手资料出发,要做就做好,实做才有货真价实的收获。”

在讲座中,徐教授还将自己的奋斗经历与在座的学弟学妹分享,强调凡事用心做就一定会做好,这就是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能尽力做好的“成功秘笈”。“我将继续不懈地上下求索,做鲁迅先生所希望国人自勉和与人共勉去做的那种默默耕耘的真正脊梁骨,在古白话文献和词汇研究上有更多的新创获。”徐教授最后还带着宜春是第二故乡、母校是娘家的情结真挚地表示:现在他已经带了好几个来自江西九江、进贤等的博士。在同等条件下,他还会对江西尤其是母校的考生高看一眼,欢迎来到他这里读研。



(文/陈国菊 施自强)